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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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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卻不必了。”穆明珠含笑婉拒了寶華大長公主要送美貌小道士的好意,低聲道:“實不相瞞,我這次請姑母過府,其實是想問與齊雲退婚一事。他如今在前線,又不曾有過錯,縱然要請他退婚,也該體面安好——這也是母皇的意思。”她想起數日前送出的請退婚信,又道:“我這裏送出的書信,一直未有回音。我又不好再去信催問齊雲,在荊州又沒有別的相熟之人——雖有一個蕭淵,卻在長安鎮近旁,與齊雲也見不上面。我這思來想去,倒是從前受姑母提攜的陶明陶軍副該是與齊雲同在上庸郡,因此想勞煩姑母問一聲,看看上庸郡究竟是如何情形。”

穆明珠一面說著,一面親手捧了茶盞到寶華大長公主面前。

這才是她邀請寶華大長公主過府敘話的真正用意。

兵權是至關重要的。

她在揚州留了一個基本盤,但更關鍵的還是獲得帝國大軍團的支持。大周的兩大軍團,一是為世家所控的西府軍,一是朝廷所掌的北府軍。穆明珠也沒有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,但是能不引人註目的、與軍中內部人員搭上線,乃是一樁什麽時候做都不會太早的要事。現下雖然齊雲到了北府軍中,但一來是她與齊雲的一舉一動,都在母皇眼皮子底下,許多避忌;二來是因為人總是要兩條腿走路,在軍中多一條路,便更穩妥一層。

陶明當初投靠寶華大長公主,算得上是寶華大長公主的情郎之一,後來得以引薦於禦前,往北府軍中任職,七八年下來,做到了大軍副之位。軍副在前朝乃是個無品級的職位,乃是主將缺失之時,代行其事之人,通常都是由中郎將或將軍等監理;後來至於本朝,軍副按照所代的主將有了品級,而陶明所任的大軍副,算得上是除戰時大將軍與四鎮將軍之外,北府軍中最高的軍職了。譬如說在皇甫高老將軍病故,而黃威還未應邀出山的時候,軍中有部將難以裁決之事,便由陶明這位大軍副來定奪,足以敷衍日常事務。只是因為陶明投軍後,不曾經過大戰,權威不夠,在戰時還是不利於調度,需得如黃威這等老將出馬。

寶華大長公主笑道:“你要問潛之(陶明字)什麽?”又有些奇怪道:“你總理後勤糧草一事,上庸郡什麽情況你不清楚嗎?怎麽還要我去問?”

穆明珠早已想好了,笑道:“我看到的都是幹巴巴的詔令,不過是前頭有所需、呈了奏章上去、其中母皇批了的,便轉到我這裏來——軍馬又需要黃豆多少石,將士又需備冬衣多少套,再就是刀槍劍戟若幹。可是他們在前頭什麽戰況,那是母皇軍機班子才知道的密事,我哪裏知道又哪裏敢問呢?”她這話半真半假,她若果真想知道前線戰況,或者買通楊虎,或者秘會蕭負雪,總是可以辦到的。只是前者,楊虎一定會告訴皇帝;後者,則有讓蕭負雪暴露的風險。

而穆明珠知曉大梁內部,即將因為小皇子拓跋長日的歸去而退兵,所以並不是很關心前線的戰況。

她只是想借著機會,通過寶華大長公主,盤活大軍副陶明這條線而已。

關系是需要提前處下來的,若是到了用人之際,才湊上前去,即便是能給出潑天的富貴,對方能不能信、敢不敢接還是個問題。

穆明珠見寶華大長公主點頭,忙又笑道:“也是怪我從前跟齊都督交情壞,在他身邊也沒有相熟之人,否則豈敢勞動姑母去問陶軍副?只是姑母也知道,我這次在揚州做的事兒出格,惹惱了母皇,現下是戴罪立功,若是在這當口因退婚一事,又害了前線的將士,我更不知該如何面對母皇了。”

在所有的外人看來,退婚一事最積極的人自然還是穆明珠,皇帝乃是因為憐惜女兒、才勉強同意解除婚約罷了。

在這種情況下,穆明珠若是操作不慎,因退婚一事對前線戰事起了不好的影響——這筆賬在皇帝那裏,多半是要算在穆明珠頭上的。

在寶華大長公主看來,也就不難理解穆明珠的小心翼翼、想要通過她這裏探問前線情形了。

穆明珠見寶華大長公主面色松動,又笑道:“我只是想問一問,齊雲近期都在做什麽罷了。若是他領著先鋒隊,與梁人廝殺正急,我這邊一無所知、還在催促退婚之事,這……我成什麽樣的人了?”她話鋒一轉,瞇起眼睛笑道:“自然,陶軍副處若是有什麽所需之物,不好寫在奏折裏呈上來的,也可以通過姑母告訴我,我承辦後勤糧草,讓前線的將士都滿意,本就是分內之事。”

寶華大長公主笑道:“好好好,不過就是幫你白問一聲。”她歪頭陷入回憶中,“論起來,我也許久不曾與潛之相見了,不知他如今成了怎生模樣。”她跟穆明珠說話,一向是葷素不忌的,又笑道:“仔細想想,其實這些年的眾多情郎裏,倒是這潛之身材最好。當時他還年輕,外裳一脫,隔著中衣便可見底下的肌肉……”

穆明珠低頭飲茶,忍笑道:“若是旁人,我還能聽姑母論一論。如今人家做了大軍副,侄女也不好妄議了。”

寶華大長公主嘆了口氣,幽幽道:“唉,你真是什麽都不懂。其實從前他只一副好身材,享受是享受,但久了也寡淡。正是如今做了大軍副,翻雲覆雨才更有趣味。”她瞪了穆明珠一眼,忽然伸手一戳這小侄女的額頭,半嗔半笑道:“姑母教你好道理呢!只管喝茶!”

穆明珠一口茶險些嗆進氣管裏,掩嘴咳嗽著,眼睛裏泛了淚花,笑道:“是是是,多謝姑母教導,侄女都銘記心間了……”

寶華大長公主自言自語道:“幾時再叫這潛之服侍一回……”她微微有些出神,似乎真在考慮時間地點上的可行性。

穆明珠沒料到事情會是這麽個走向,也不知那位素未謀面的大軍副陶明知道了前情、是要謝她還是怨她,只咳嗽一聲,摸摸鼻子,懇切道:“這可真是陶大軍副的福分了。”

穆明珠又陪著寶華大長公主說笑了幾句。

寶華大長公主看一眼天色,站起身來要走。

穆明珠舉步相送,從窗邊望出去,卻正見柳耀捧了一疊賬簿過院門而來。

寶華大長公主自然也看見了。

溫和的秋日陽光之下,那柳耀一路穿花拂柳而來,青衣冷峻,眉心紅痣勾人,有一股男兒罕見的魅惑之感。

“那是何人?”寶華大長公主盯著柳耀,饒有興致問道,又點評道:“模樣有幾分像齊雲,不過比齊雲更有韻味。”

穆明珠在看到寶華大長公主視線方向時,便覺不妙,倒是忘了關照柳耀避開——因近日柳耀核對完賬目,都是要親自送來請她過目的。

“這是核定朝中度支賬目的官員。”穆明珠簡短道:“侄女這裏的正事,可離不了他。”

寶華大長公主微微一笑,睨了穆明珠一眼,道:“官員?是你前番從南山書院帶走的學子吧?”

一來是柳耀的行動氣度與年紀,都不像是久在官場的;二來若是官場中有這樣的絕色,寶華大長公主不會至今日才知曉。

“沒事兒。”寶華大長公主仿佛也知道穆明珠的擔心,善解人意道:“不會耽誤了你的正事兒。”她隔窗望著一步步走過來的柳耀,幾分惋惜,幾分暗藏的興趣,嘆了口氣,轉過臉來對穆明珠道:“近日我府上有個新人,年紀輕,愛拈酸吃醋,又黏人。雖說久了總是膩味,但眼下倒還算有趣。”她有時候也享受情郎吃醋的一面,只是這個時間不會太長,“若是帶了這麽個絕色回去,那小東西得氣得兩日吃不下飯。等再過個十天半月的,你這裏正事兒忙完了,我那裏對小情郎也過了勁兒……”她沖穆明珠擠擠眼睛,笑道:“再來享用這位也不遲。”

寶華大長公主這是預定了,要過段時日再迎柳耀過府。

穆明珠也不好此時直通通打臉寶華大長公主,況且以寶華大長公主的三分鐘熱度,過上十天半月未必還記得這柳耀,因此只低頭笑道:“我送姑母出府。”

外面柳耀行到正廳外,察覺裏面有旁的貴客,不曾入內,已經悄悄避到側殿去。

穆明珠送寶華大長公主回來後,才見柳耀從側殿走出來。

“這是今日核對過的賬目。”柳耀跟隨在穆明珠身後,沈聲匯報著今日的進度。

最初穆明珠要柳耀過府,說的是要他給前面的二十名學子打下手。但柳耀在算經上的確才能過人,原本是給前頭的二十人打下手,但不知怎麽,竟成了他給二十人核驗審過的賬目。他一個人核驗二十個人所作的賬目,竟然每每能發現細微處的疏漏,幾天過後,他這個名義上的“打下手”人員,竟成了實際上的主管,要給所有人做過的賬目再核算一遍、查缺補漏。在這些之外,他竟然還有餘力統計度支、糧倉、武庫等各處的預算與缺口。

簡單來說,經過柳耀匯總整理之後,穆明珠每日用來看賬目的時間大大縮短,她只需要通過柳耀的總表去判斷需要留意的項目,然後去督辦該項目即刻。缺錢,籌錢;缺糧,調糧;雖然籌措物資金銀,才是總理後勤最難的部分,但有柳耀這等得力助手,還是給穆明珠帶來了更大的便利。

“好。”穆明珠接過賬目來,隨口問道:“翠鴿跟著你,沒給你添麻煩吧?”

在揚州之時,舍粥、統計田地等事項,都是由小侍女翠鴿在做。但是翠鴿做來,自然沒有柳耀這樣高效迅速。

一來翠鴿自己有向學之心,二來穆明珠也有意培養她。

昨日穆明珠便把翠鴿送到柳耀身邊,名義上說是翠鴿幫柳耀做事,其實也是要翠鴿跟著學習的。

穆明珠此時問起,不過是隨口客氣。

誰知柳耀抿了抿唇,沈聲道:“是有些麻煩。”

“不麻煩就……”穆明珠低頭看著賬目,脫口說了半句,才覺不對,擡頭看向柳耀,訝然道:“給你添麻煩了?”

在穆明珠印象中,翠鴿是個極聰明伶俐的小丫頭,許多事情一點就通。翠鴿又是自己有心學習,討好侍奉柳耀還來不及,怎麽會給柳耀添麻煩?

柳耀沈聲又道:“學生清算賬目之時,習慣一人獨處,有人在旁邊,叫學生難以靜心凝神,拖慢了學生進度。”他說完之後,擡眸看了穆明珠一眼,似乎要看她是何反應。

穆明珠張了張嘴,倒也不是不能理解。計算本就是需要靜心的,有的人如柳耀這等,才能過人,但也可能愈發敏感,若是有人在旁邊,哪怕對方一聲不出,也會覺得不自在、難以進入狀態。她雖然想要培養翠鴿在算經方面的能力,但也不是一定要跟著柳耀去學,也不是一定要在柳耀做正事的時候去學。

“是本殿失於考量了。”穆明珠歉然道:“等會兒便喚那丫頭回來。”她隨口笑道:“哪裏還有第二個算經如你這般出色的人?本殿真想尋一個來,教教身邊這些侍女——她們也都有心想學。”

柳耀似乎是沒想到公主殿下如此好說話,微微一楞,腳步一頓,回過神來又跟上去,沈聲道:“學生只是做事之時,不喜有人在側。”他似乎猶豫了一下,主動道:“若是殿下身邊的侍女們想學算經,其實可以自己看過書院算經的書籍。若是有不懂之處,寫下來給學生,學生再寫下來作答。”

穆明珠失笑,道:“這算什麽?紙上師生?”她看一眼柳耀,想到汪年說這人孤僻,跟同性都孤僻,那就更不用說跟異性了——大約是不習慣跟同齡女子接觸吧。

柳耀被她一笑,面上一紅,訥訥不能言。

穆明珠含笑道:“你是一番好意。既然是你教導她們,自然是按照你的辦法來。”她想了一想,道:“其實這個辦法效率也高,挺好的。”

至今日,穆明珠從南山書院領出來的二十一名學子,已經在公主府中核算賬目十三日。

穆明珠最終留下了了十八人,請退了其中三人。這三人或是因為錯誤率太高,或是因為心思不正,總之無緣留下來做事。

“你們留下來的這十八人,各有各的差事。”穆明珠淡聲道:“其中十人,負責中樞度支底下的十部,每人負責一部;另有七人,負責輸送前線的武庫、糧草調度。柳耀總領全事。至於你們的職位……”她早已籌劃清楚,“本殿會上表朝廷,給你們一個新的安排。你們的品級不會太高,但是所做的事情會非常重要,就以後的度支主管要用物資,也得經你們批條。”

就在穆明珠對眾學子講話之時,公主府偏院中,不曾被選中的汪年與趙西正相對坐著飲酒說話。

這兩人乃是經由寶華大長公主送來的,在南山書院那一場考試中一個到數第一,一個倒數第二,都被穆明珠鐵面無私地刷了下來;回到公主府之後,也沒得到新的安排,這幾日來更是連穆明珠的面都不曾見過。

“聽到前頭的動靜了嗎?”汪年灌了一杯酒,齜牙道:“今日公主殿下把他們都召集過去了,看樣子是要給官職了。”

趙西嘆了口氣,抱膝動彈著,望著院中的秋菊,有幾分壓抑,道:“你除了這裏,還有別的門路嗎?”

“別的門路?”汪年冷笑道:“別的什麽門路?你是想去穆國公府賣屁

股,還是有萬貫家財能買通皇帝身邊的楊侍君?”

趙西默然無言,半響,憤懣而又哀傷道:“寒窗二十載,最後竟是這麽個結局——要是後半輩子只能做吏員,還有什麽意思?”

汪年又道:“你得認清現實,咱們現下是一樣的,沒有別的門路,唯一的門路就是公主殿下。”

趙西輕聲道:“殿下意不在你我二人——咱們又能如何?”

汪年目中閃過一絲精光,低聲道:“殿下看不上咱倆沒關系,她看上了別人也行。”

趙西不解其意。

汪年道:“那日考試,你可見了公主殿下看柳耀的眼神?”

趙西了然,道:“雖然如此,但殿下看中了柳耀,對咱們又有什麽益處?”

汪年一拍他的大腿,道:“這就是你蠢笨了!你想想那柳耀是個什麽性情——他若是願意跟貴人,從前四五年,他哪裏還會留在書院裏?早不知走誰的門路飛升了!”

趙西還是慢了半拍,迷迷瞪瞪看著汪年,道:“你的意思是說……”

汪年又灌了一杯酒,道:“我的意思是說,以那柳耀別扭的性子,就算是給公主殿下看上了,不從也是不從的。”

“這……”趙西不能相信,道:“怎麽可能?公主殿下如此年輕貌美,哪怕她不是公主殿下,也不知多少人願意。從前那些看上柳耀的貴人,要麽年老,要麽貌醜,要麽是男的——他這才不願……”

汪年連連搖頭,道:“所以說你笨。柳耀若是願意,那日考試為何故意考個二十一名出來?”

趙西楞住。

汪年又道:“以他的能力,這五年來,你可見他於算經上得過一次第二?”

趙西苦笑道:“這真是人與人不同。咱們兄弟二人求之不得的美事,竟然還有人不願。”

汪年呲牙道:“所以說,這就是咱們的機會。”

趙西明白過來,道:“你是說咱們出面,促成柳耀與公主殿下的好事兒?”他搖頭,道:“柳耀那個狗脾氣,咱們又如何能說通他?”頓了頓,又道:“況且柳耀就算美貌,公主殿下見過的美人又何曾少了?這柳耀對公主殿下來說,也算不得什麽。咱們就算促成了這事兒,在公主殿下跟前也未必能得了好。我看啊,有這功夫,還不如往中樞各大人府中跑一跑,說不得哪裏能撈到個空缺呢。”他雖然嘴上這麽說,但其實心裏也清楚希望渺茫,多半是撈不到官職,後半生都要做吏員了。

汪年又搖頭,見四下無人,湊上來在趙西耳邊,神秘道:“不是那麽簡單。你可曾見過公主殿下的準駙馬?你可知他的長相?”

趙西道:“你是說——黑刀衛那個齊都督?”他回憶了一番,道:“從前在書院,只遠遠見過兩面,不曾看清長相。只是他每次來,腰間都佩長刀,更有黑袍扈從跟隨,駭人得很。我遠處見了,避之不及,又豈會湊上去看?這準駙馬的長相怎麽了?”他聯系前面的對話,也已經有了猜測,轉頭看向汪年,詫異道:“難道說這柳耀與那齊都督長得像?”

汪年回憶起當初在南山書院向穆明珠自薦的場景,就是那一次黑刀衛齊都督從他身後出現,與公主殿下擦肩而過,給他看清了那齊都督的長相。

他記得那少年黑色帽檐下的側臉,也記得自己那一剎那的驚訝——若不是那身駭人的氣勢,他幾乎以為是同窗柳耀換了身衣裳出現。

“可是……”趙西輕聲道:“不是都說公主殿下極厭惡那齊都督,一心要解除婚約的嗎?”

柳耀既然與那齊都督相貌相似,又如何能討了公主殿下喜歡?

汪年冷笑道:“這就是你不懂了。公主殿下再怎麽憎惡齊都督,那也是皇帝賜下來的婚事,公主殿下又能如何?還不是要接下來。可是這一番憤恨總要有地方去。公主殿下奈何不了齊都督,可是眼下卻有個肖似齊都督的柳耀——那不是現成的事兒嗎?”

“公主殿下是為了洩憤?”趙西扶著飲酒後發暈的腦袋,試圖清醒一點,道:“你的意思是,咱們要把柳耀送上去,由著公主殿下……這、這……”

汪年冷聲道:“貴人的事兒,臟著呢。咱們只管把人送上床,後面的事兒自然隨公主殿下歡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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